春庭月
第二十九章
蓝忘机飞升了，那个时候他并非没有想过失败的后果，只是千钧一发之际由不得他犹疑，这个赌局实属险胜。
岐山的万虺洞里，魏婴为了救他性命将他二人命格相连，这份深情天地可鉴，他从未想过去辜负，但在那个瞬间他动摇了，没关系，不能爱他也没关系，蓝忘机只想魏婴好好活着。
末涂山被破之前，蓝忘机在云深不知处的藏书阁仔细翻阅过古籍，关于麒麟的记载不过零光片语，通过只言片语的描述他可以肯定一件事，与麒麟结契之人虽然受麒麟命格庇佑，但在自身性命受到威胁时并不会累及麒麟，这便坚定了他的选择。
“真君？真君大人？您有在听小仙讲话吗？”
“什么？”蓝忘机突然被唤回心神，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面前喋喋不休的白须老头儿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真君大人，您才飞升不久，不熟悉咱们天界的规矩，如您这般身负大功德得天地之道升仙的可是不多，仙籍更在小仙之上，小仙自然要尽心侍奉。”
蓝忘机挺无奈，碎碎念了这么久确实足够尽心，“仙君言重，忘机初来乍到，还要多谢您的指点。”
“无妨无妨，您的仙牒已记在玉帝案上，名号便定了含光真君，仙府也已有天界督造的神官着手筑建，人间更有仙牌供奉，现下只有一件为难事，关于您所修之道定下职司……”
蓝忘机点头：“我知，修真之人当循怀道抱一守五神，此为修炼根本，更是道之奥也。”
白须仙人抚着胡子笑道：“小仙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您是要选无情道还是度世道？”
蓝忘机不解：“二者有何不同？我既已飞升，又何妨修什么道吗？”
“诶，此言差矣！修无情道讲究清心寡欲，清心者需清静无为，忘其形骸；寡欲者见素抱朴，少思寡欲，薄喜怒之邪，灭爱恶之端，品阶自然更高。度世顾名思义，少不得为人间事奔忙，沾尘惹俗，品阶也要低些。”
蓝忘机总算明白白须仙人的用意，正色道：“仙君用心良苦，忘机心存感激，不过修无情道？我已心动，早修不得无情道了。我蓝忘机可以为苍生殉命，却只会为一人殉心，此身愿为一人回。所以……我选自降仙格度世。”
江澄立在一树花开正繁的碧桃枝条下，呆眼观察一对蜜蜂嗡嗡采粉，日光暖洋洋照在身上，还有解人的清风相伴，就这般看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
直到身后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他才匆匆回身迎向端着食盘出来的江厌离。
“阿姐如何？他可愿意吃了？”
江厌离摇了摇头，刚要开口眼圈先红了起来：“还是不肯吃一口，他这个样子心疼死人了。”
江澄心一沉，一拳砸在树干上，惹得落花纷飞，不禁负气道：“十天了！从前让他练辟谷，三天都坚持不下来，我看他这回是想直接坐地飞升！”
“阿澄，你冷静些！羡羡已经够难受了，顺着他些吧。”
“阿姐，咱们这些日子劝的还少吗？他听进去一句了？那小子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恨不能生祭蓝忘机，还真能如他所愿了？”
“那，那你说有什么法子？他这般生不得死不得的模样太可怜了！”
“要我说也别小心翼翼避着逃着的，直截了当告诉他，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继续走下去，他若是不想活了做兄弟的阴曹地府陪他……”
两人说得神情激动，并未注意到身后的房门何时打开，魏婴有气无力的靠在门边，从头到脚苍白怯弱，浑不胜衣。
“阿姐，江澄……”
两人俱是吓了一跳，江澄连忙收回脸上凶狠的表情，挤出一个笑容，说：“呦，舍得出来见人啦？再不晒太阳你人都要发霉了，今日云梦码头新运来一船椒花雨，怎么样？今晚我陪你不醉不归？”
魏婴垂下的眼睫毛在脸上留下一片细小的阴影，阴影化成浓浓哀伤潜行到身体各处，痛苦纠结，雪上加霜。
“江澄，你这个人有时候……真讨厌……”
魏婴觉得自己好累，他知道大家都在担心他，想尽一切办法安慰他，但他实在没有任何力气回应，正如阿姐说的，死不了也活不成的状态才最痛苦。
江厌离勉强笑道：“羡羡，阿澄说得也是，不如叫他陪你出去散散心，阿爹阿娘还要在末涂山善后，岐山仙督又要处理许多仙门事务，你便在莲花坞多住上一阵吧。”
魏婴稀里糊涂地点头，反正现在让他在哪待着都是一样的，只要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蓝湛被天雷劈中的画面，他多狠心呐，明知我就在那里亲眼看着……
江厌离见他默然不语，忙不迭给江澄使眼色，江澄跨步上前拥住魏无羡肩膀，嬉笑道：“还记得那年咱们一起去李老汉的荷塘偷莲蓬吗？他养的那只大黑狗追了你两里地，吓得你鞋子都掉了，要不是本公子机变御剑载你，裤子你都剩不下……”
江澄说得火热，魏无羡被他木偶似的拥着亦步亦趋，像个置身事外之人。故事里句句有他，他却丝毫没有触动，仿佛那些事发生在上辈子，这一世的他无法感同身受。
不管如何魏无羡好不容易肯和自己出门，江澄用尽浑身解数哄人开心，玩具零嘴买了一堆，傻乎乎地抱在怀里，还怕把人看丢了，一边又要叮嘱催促。
就这样随性游逛半日，江澄说到口干舌燥才想起魏无羡几日水米不进，讪笑道：“那树下有桌椅，你先过去休息，我去给你买梅浆。”
魏无羡倒也听话，让坐便坐，守着江澄买的一堆玩意发呆，忽一阵清风吹动檐下的铜铃，发出叮咚的脆响，引动愁绪。
不远处，几名修士也在桌旁休憩，随口交谈着：“道友风尘仆仆，可是刚刚游行回来？”
“说来正是，贫道前些时日游历人界，适值人间帝位易主，从前那位荒唐帝王骄奢淫逸，残暴不仁，最终死于非命。倒是新登基即位的是旧主的侄儿，颇有些贤君的味道，甫一登位便大赦天下，轻减徭赋，推行许多利国利民的新政，末涂山之役后还下令人间修建神君祠，以香火供奉含光君呢。”
那修士说了许多，只有含光君三个字入了魏无羡的耳朵，他像突然被打通了什么关节，猛地站起身冲上前去。
“你说的神君祠在哪？”
那修士吓得一愣，觉得眼前这位憔悴公子有点眼熟，又一时半会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好答道：“就在皇城之中，建得很快，神像都雕好了……”
他话未说完魏无羡已经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留下几人面面相觑。半晌后，中有一人道：“方才问话的……是魏公子吧？”
“你一说我才想起来，可不就是魏公子！姗姗秀骨之人怎么颓废至此？”
“你忘了吗？魏公子曾在云深受含光君点拨教诲，二人有师徒之谊！如今含光君以身殉道，他受的打击可不小。”
“换我我也受不了，先是双亲然后是恩师，这魏公子的命也够坎坷的，虽说修真之人身为玉炉，心为金鼎，修炼金丹以成仙道，说到底七情未断六欲未绝，哪有不伤心的。”
“含光君呐，着实可惜了！”
等江澄双手举着梅浆出来时，留给他的只剩下桌上一堆无辜的玩意和空荡荡的椅子，他登时两眼一黑，完了完了，魏无羡这要是心一横跑去殉情，我他妈干脆也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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