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月
第二十八章
莫玄羽伸出双臂将手掌心的鲜血洒向空中，猩红的血饵让夔龙的行为更加狂暴，进攻也更加猛烈。
弥漫的毒雾里，蓝思追抓回来的那只蛊雕拍打着翅羽发出刺耳难听的尖啸，摆脱束缚之后它的怒火正旺，才要找几个目标狠狠发泄，于是它自然把目光锁定在下面移动的物体上。
浑身浴血疲惫奔逃的修士成了美味的点心，蛊雕找了个顺眼的对象就直接飞扑过去，又快又准，不过它迅猛的动作只在半空就戛然而止。
夔龙的巨齿轻而易举咬住可口的猎物，粗鲁的咀嚼几下就眼也不眨地吞吃入腹。
转眼间活蹦乱跳的蛊雕就变成了夔龙的盘中美餐，夔龙被咬中时污血四溅，蓝湛眼疾手快用灵剑帮魏无羡挡下才没被波及，反倒是莫玄羽冷不防被兜头浇了满身满脸。
蛊雕的污血像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炼化过似的，刚刚触到皮肤就腾起一股黑烟，烧得莫玄羽皮肉尽裂，脱口惨叫。
魏无羡心有余悸地瞪圆眼睛，不知什么时候闪到他身边的蓝忘机关切地说：“魏婴，你站远一些，躲到我身后去。”
闻到熟悉的气息，魏无羡心头一荡，忍不住露出些委屈神色，还要强撑着摇头：“我没事，你别担心。”
蓝忘机如何敢放心，回来途中他就吩咐思追把那几样千辛万苦得来的至毒至浊之物喂给了蛊雕，现在它每一块骨头每一滴血中都含有致命的剧毒。
夔龙吞了含有剧毒的蛊雕很快就发作起来，庞大的身体卷曲扭动。坚硬的鳞甲摩擦碰撞发出蓝色的火星，像极了凌空而放的火树银花。
莫玄羽看上去更惨，全身的皮肤像被融化殆尽的蜡烛，黏糊糊淌成泪油一般，他痛嚎着摔倒在地翻滚起来，可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为他心疼落泪了。
魏无羡亲身体会过这种非人的痛苦折磨，不忍卒视地扭过头去，心脏紧紧揪成一团。主意是他出的，可真的直面后果时他又觉得太过残忍。
“蓝湛，给他一个痛快吧……毕竟，他也是个可怜之人。”
这是魏无羡身为同类唯一可以为莫玄羽做的，可恶之人必有可悲之苦，也该容他剩一点死的尊严。
莫玄羽此刻就是砧板上的肉，无助的翻滚挣扎，天空不知何时飘起雨星，其间和杂着夔龙中毒后脱落的鳞片和皮屑，黑云暗涌中天地陷入一片混沌。
恨，好恨呐！凭什么是我？为什么总是我？想要的得不到，厌恶的摆不脱……那就让一切都毁灭吧。
恍惚中他转脸看向魏无羡的方向，努力扯了扯嘴角，抱歉阿羡，你就给我陪葬吧，终归黄泉到地府只有一条路，你想避我也避不开。
乱舞的火舌从莫玄羽身下腾起，残缺的身躯作为最后的祭品献给魔神享用，奄奄一息的魔龙从死亡的桎梏中脱离，猛然向大地俯冲。
龙头触到火焰的刹那像镀上一层铁水，迅速化成银灰色，脱落的鳞甲重新生长，龙身盘根错节竟在转瞬间暴增数尺。
夔龙张开血盆大口，龙息似飞沙走石卷着毒粉以末涂山为中心扑天盖地扩散开来，撼天阙、动地轴，山川断流，草木焚灰。
刚从玉虚洞取到神器天问的仙督率领余部匆匆赶到，可惜魔龙出世，便是神器也已无力回天。
魏无羡茫然无措地望着化为炼狱的末涂山，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与绝望，难道这一次真的要走上末路了吗？
他下意识去握蓝忘机的手，宽厚的手掌比平时体温还低，却给足了他安全感。也罢，就这样和蓝湛一起死又何惧？
蓝忘机低头看着魏无羡紧握自己的模样，嘴里苦得厉害，他的魏婴，他还来不及好好去爱的心上人……
所有复杂的情绪化成不舍紧紧摄住蓝忘机的心神，他突然把人拉进怀中大力的抱住，恨不能把对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似的。
蓝忘机抱着魏无羡，贴在他耳边温柔轻吻，低声细语道：“魏婴，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然后猛地将人推开，他的动作太快了，魏无羡根本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抬手去抓，却只钩上一点衣角，又给无声的抽离。
蓝忘机御剑升至最高处，俯瞰着夔龙蜿蜒似无尽头的躯干，随后掌心朝上，手指掐诀，毅然决然地启唇念咒。
“五方雷神，我知其名，呼之即至，迅电鞭霆……威神万变，安心莫惊，誓愿救民，代天奉行……”
温若寒身边的客卿最先明白蓝忘机的意图，不由惊叹道：“含光君，是含光君！他在用五雷天罡诀召唤天雷！”
“天雷？对，用天雷诛邪魔！不愧是含光君！咱们有救了！”
温若寒反应也非常迅敏，高声道：“接神器！”
天问被温若寒抛向空中，蓝忘机顺势以灵力托举到身前，念咒的同时倾注灵力在神器之上，天问就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倏然正立，身上的花纹如同孔雀开屏的尾羽依次展开，密纹如水流动金辉闪耀，应和着蓝忘机的五雷天罡诀放出强大的神力。
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希望升起绝望陨落，只有魏无羡面如死灰，他打着颤，想要呼喊出声，偏偏这个关键时刻喉头里塞了棉花，半个字也吐不出。
不要，蓝湛不要！你会……会死的！
若是从前，蓝忘机引动天雷不过是损些修为，将养些时日便没有大碍，可是今时今日，蓝忘机以元婴境接引天雷，更像是在向上天昭示，他要破境渡劫，若有万一，神魂俱灭。
魏无羡没有任何办法，即便他是麒麟也不可能逆天而行，天道有常，毁逆不得。
随着五雷天罡诀完成，天问神威大增，惨云腾雾之上传来隐隐轰雷，闪电银蛇一般灵活地游走在厚厚的云层里，破人的威压越来越近。
脑袋里来不及思考，魏无羡纵身跃上飞剑，奋力向蓝忘机冲去，滋滋的电流在他周围闪现，皮肤上的寒毛瞬间全部立起来，头皮上传来阵阵麻痛感，终于，数道天雷利剑似的从云端劈了下来。
与此同时天问射出耀眼的灼光，结成一张炙热的巨网，死死缠住魔龙的身体。夔龙被强光闪到双目失明，动弹不得。天雷劈下时只剩下坐以待毙，闪电钻进钢铁般的鳞甲，搅弄血肉，炸开筋骨。
魏无羡亲眼看着扭动的电流击穿蓝忘机的身体，那个不顾一切的人连吭都不肯吭一声，坚定的目光直视前方，任由天雷透身而过，刺目的鲜红染脏了白袍，而他却如天神一般屹立不倒。
好像有心灵感应一样，就在魏无羡即将靠近的刹那，蓝忘机抬起惨白的面孔霍然出掌，看似凌厉的掌风不偏不倚打在魏无羡身上，毫无防备的人直接跌飞出去，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后险险落地。
跌落在草丛里的魏无羡摔得不轻，浑身上下散架似的疼得要命，眉角唇边淌着血，但所有的伤痛加起来也抵不过心痛。
他推开我！蓝湛他推开我！
方才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蓝忘机嘴唇的形状，他说“魏婴，你等等我。”
等你？要怎么等？你抱着必死之心拯救你的苍生去了，凭什么叫我等你呐！而且呀，没有你……我会死！
这一次老天爷没有站在魏无羡这边，天雷一个紧似一个的砸下来，砰砰磅磅，似乎不摧毁一切便不会善罢甘休。万幸的是还有天问做了炼化的容器，不然整个末涂山都会化为焦土。
雷劫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饶是魔龙有变化鲲鹏的能力也给劈得片甲不留。天问也已经到了极限，像个走近黄昏落幕的垂垂老者，死沉沉地悬吊在半空中，而它后面只剩下如许的碧空。
江澄疯子一般找到魏无羡时还以为自己找到的是一具尸体，形如槁木的人一动不动仰躺在草堆里，睁大的双目里死灰一片，泛不起半点涟漪。
江澄颤抖着伸出手去摸索，还好，冰凉的人胸膛处还是温热的，还在微弱的跳动着。
“阿羡……”他哽咽着，想说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但下一刻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魏无羡这个样子比死强不到哪去。是啊，人的心若死了，剩下的不过是行尸走肉。
蓝忘机灰飞烟灭，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死如此壮烈却又是那样的随意，不过一念之间他就已经作出取舍，被舍下的阿羡何其无辜。
“阿羡，咱们回家。”
回家去，回莲花坞，你痛也好悲也好，总要有一个舔舐伤口的地方，只要活着再重的伤也能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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